伪格林

跳票战线不跳票了那我还叫它什么?

【敦芥】流光

chapter 16

与谢野晶子从温泉里出来时,刚好看到在大堂抽烟的太宰治。

太宰治架着腿,只是坐在那儿就像在拍杂志封面的明星,鸳色的眼瞳朝他这边转来,她就站住了。

当然不是被美色诱惑,这世界上目前还不存在比与谢野晶子更漂亮的物种,只是聪明人之间总是有一套无声交流的暗号的,只见太宰治果然放下了腿,站起身,走到了她面前,递给了她一张纸。

她看了一眼,没有前因后果,她却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什么。然而她再抬头吃惊地看向太宰治时,看到太宰治叼着烟,嘴唇抿成了一个拒不交谈的弧度,便又没有去追问他是怎么拿到这个的,只深深地吸纳了一口气,说道:“是敦君。”

又复问:“芥川给的可信吗。”

太宰治又回望她一眼。

与谢野晶子点头:“明白了。”

太宰治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使命,转身走出门,走向了有些阴沉的天空下。

与谢野晶子听见空气中飘来了太宰治的声音,模糊辨认,说的是“我会作为侦探社的一员死去。”

是吗,与谢野晶子想。

可是我们希望的是你能作为侦探社的一员活下去。

医生能救很多人,被刀捅的,被火烫的,被水呛得。

可是他们也有很多人救不了。

最无力的并非在手术台前看着那条跃动的曲线最终归于一条平滑的直线。

而是在一层钢化玻璃的另一面,看见病人微笑着把安乐死的药剂打进自己的血液。

与谢野晶子捏着那张纸的手指剧烈抖动了起来,医生的手不能那么抖得,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让它停下来。

她看着雪白的地板,里面倒映着自己的眼睛。

她想知道,这双眼睛,究竟还要目送多少个不会再回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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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过吗,就算脱离了眼下的龌龊黑暗,残忍也已经浸透了你的骨骼,走向阳光不会让那些东西被蒸干,只会让你的怪异暴露给那些与你不同的正常人的眼里。

像是打小就对黑手党的厌恶太过明显,森鸥外热衷于防患于未然地,向当时觉得全宇宙自己最他妈的孤独太宰治进行这种分类。

太宰治用露在绷带外面的那只眼睛森冷地盯着当时还披着白大褂的森鸥外,自认那只眼睛里写满了桀骜不驯和嘲弄,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其实那时森鸥外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

他勾搭女性的爱好是从正常人的国小毕业那个年纪开始的。整个义务教育年纪他勾搭的女性快能组个新的黑手党了。这并非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前女友多代表的不光是他有很多段恋情的开端,也代表他有很多恋情的结尾。这其中自然和他见到个模样周正的女性都爱勾搭几句有关,可在他尚有几分纯情的年纪,这却从来不是决定性的原因。

就算是觉得他脑子有病才缠了满身绷带的美人也会相中他人模狗样的面皮,愿意陪他畅谈中二病如何征服世界的话题,可一旦他掀起了那件搭在肩上的外套,露出了腰上那把货真价实的非法枪械,美人总是会露出期期艾艾的表情,怨他欺她瞒她,接着再对上他冷下来的目光,最后都是要落荒而逃的。

当时的太宰治渣男的段数还忒低了点,掺了那么三分真心给这种爱情。他就纳闷了他欺什么瞒什么了,你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黑手党,你硬不信还说我这个cosplay爱好者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为什么到头来你抛弃我了还变成了我的错了?

在某次“暴露真实身份”的时候,赶巧让森鸥外看了笑话,那女孩瘫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指着太宰治,惊恐得有些扭曲的声音跟卡壳的录音带样的,只是“你你你……怪怪怪……怪物……你你你……”地重复着。

太宰治转了转为了收拾那个对他女——前女友施暴的男人而掏出的枪,无所谓地耸耸肩,又低头拨弄了两下原本要送给她的玫瑰花。

森鸥外问他要不要他帮个忙,太宰治回了句“森先生这个年纪是勾引不了我喜欢的年龄层的啦”,然后又看了那个女孩一眼,朝她脚边开了一枪,女孩立刻尖叫着跑远了。

“看吧,”森鸥外朝他笑,近乎和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被他打开后仍就笑道:“你对人类最后的求爱也不过是这个结局。”

他不在意森鸥外的讥讽,只是那之后再没对他的女伴说出他的工作,没让她们看到自己的血迹,虽然如此,却依旧是长久不了,他也挺纳闷为什么的。

再后来他认识了一个朋友,再再之后他跟着光的指引,最终抛下了在黑暗泥沼里的过去。

他其实做的很好了,除了消极怠工,给搭档添麻烦,捉弄后辈以外他几乎可以评上个优秀员工。

直到终于掉转枪口,朝着过去狙击,扳下扳机时,他才感到了被子弹贯穿的疼痛。

他意识到太宰治在那个地方真的待了太久了。

久到当他尝试挥别过去,却发现当那些污浊、疼痛、残忍的过去被洗去以后,太宰治这个存在忽然就不知所踪。

原来剥离了那些东西,太宰治的空壳下就已经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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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武装侦探社发动总进攻,有如游鱼入海般在他们的基地穿行,意识到机密泄露后代理首领立刻撤销了首领死守的命令,港黑千人与武侦及皆本津生的部下正面对决,而从始至终皆本津生本人和森鸥外都未曾出现过。

太宰治失踪了,和黑手党的首领一起。

黑手党不再是联系紧密的狼群,失去了最高指挥者,防御机密被泄露,有的人像失去了最后的骨干支撑瘫软成一团,有些人像没了禁锢的猛兽终于开始亮出了自己的利齿爪牙。

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有的人心中咆哮,纤弱的手臂举着不匹配的机关枪,散乱的金发飘荡在前额,却依旧挡不住那已经迸发出决心的双眼。她奔跑着更换弹夹,将无处可放的手枪用牙齿紧紧地咬住,接着冲了出去,翻滚、起身、射击,在还未稳住身形的瞬间一记子弹就已经精准地命中目标。

比任何一次的射击训练还要更加出色。

因为她现下的每一发子弹都在为她扫除通向那个黑色身影的障碍。

不是不赖嘛。

中原中也为余光里的这一幕笑了,这一场战役后,她会是英雄。

黑手党还没有玩完呢。他再次从废墟中爬起来,迎击他面前的三个异能者。

他甚至还能笑,他举起手,哪怕这样会让里面的碎骨扎得更深,他还是要打出这个响指。

“污浊——”

就给你们看看吧,混账东西。

给你们看看黑手党的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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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不了了!”

谷崎直美厉声喝道,“升降台的梯內手动门阀被卡死了!唯一的按钮在门外!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

硝烟中她带着烟熏味的嗓音听起来像是割在金属上的贝壳。谷崎润一郎透过一层迷雾听见她的声音,只觉得她细长优美的颈子里有什么东西骤然崩断。

她的嗓子一向很美,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让人着迷的音色,无论是说话还是唱歌都像是天使的吟唱。

这场该死的战争已经毁了她的嗓子。

但是把责任全部都推给战争就太狡猾了,作为一个兄长,他应该明白妹妹受到的所有伤害其实都是兄长无用的结果。

啊,该死,背好疼,那个弹片也扎得太深了。

太过分了,这样子不就被直美看到没用的一面了吗。

谷崎润一郎就要死了,不是剩下一口气的那个意思,是死定了,再过一会会就要死定了,因为反正就是要死的,那他起码想像个英雄那样子死去。

谷崎润一郎冲了出去,猛地拉上了活动栅栏,扣死了搭扣。

一切变故来得太快,谷崎直美甚至没有时间骂一句混账,谷崎润一郎就已经在数声有些慌忙的枪声里冲到了那巨大的开关前面,用自己躯体的力量压下了开关。

“轰——”陈旧机械被启用的痛苦呻吟,如沉寂的火山喷发时地脉深处传出的喑哑。开裂的大地下倒灌而来的红色岩浆冲到了绝望的人前面,只有那声,像把心脏从头到尾用岩浆冲刷而发出的尖叫才能证明这次灾难真真正正地发生在人世。

谷崎直美并没有哭,只是像是无法理解眼前景象的自闭症孩童一样张着嘴,从撕裂的声带深处爆发出绝望的休止符。

谷崎润一郎看着她随着升降平台消失再视线尽头,背后的疼痛和不断袭来的枪击都别的毫无意义。

对不起,我说谎的。

她就看到我没用的样子就好,我不想让直美看到我逞英雄的样子,一点也不想。

拜托了,再跑得更快一点吧升降机,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不想让直美记住我死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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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在哪里?”

中岛敦手中的枪其实连保险也没开,姿势也乱七八糟,就算侥幸开出一发子弹,那空弹夹也只会打到他自己的鼻子。

但是人都是喜欢拿着武器的,尤其是枪,只是举着就有一种胁迫人的感觉。那种用武器撑起来的安全感虽然脆弱不堪,却还是让人难以舍弃,只要害怕,有所动摇,总还是会拿起来,对准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事物。

“太宰治教出来的只有这种程度吗,”中原中也冷笑道,“连枪的用法都没有学会——”

“闭嘴!”中岛敦怒吼,“我问你芥川在哪里!”

合围、战败、山穷水尽、奄奄一息,分明是最弱势不过的情景,中原中也的下颌与脖颈的连线依旧是个远超九十度的钝角,由始至终没有放下他扬起的下巴。

中岛敦看着他浮现在嘴角的嘲讽和像是永远染不上败北阴霾的双眼,那里倒映出一个张牙舞爪的蠢货,正在将对自己无力的怒火宣泄在穷途末路的敌人身上。

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又或者说中岛敦从头到尾都是这样的人。

芥川沉默地把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甚至连知情权都从他身上夺走,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中岛敦就是那么一个无法承担任何事的废物。

中岛敦的灵魂如同被撕成了两半,一道灵魂还在自欺欺人地朝中原中也叫嚣,一道则藏在了最深处,抱着脑袋,深埋着头,保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石化般躲藏了半个世纪。

“那个叛徒在皆本津生那,”中原中也忽然道,“你现在去可能还能捡个遗物。”

中原中也半倚在墙上,血液在他背后的墙上染出了一副抽象派大作。得到结果的中岛敦依旧没有放下枪,这次他的手甚至带上了剧烈的颤抖。

“撒谎!你们如今才知道有人泄密!迎击皆本津生是几个星期前的计划,你们怎么可能会让他去那种地方!你要是再信口开河,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主动请缨的,立下军令状凭他一己之力拦住皆本津生,嘛……他也确实坐到了,虽然和他背叛的行为相对不过杯水车薪,”中原中也懒懒地看过来一眼,“还有,你不要误会了一件事。”

中原中也转了转肩膀,艰难地从领子里捞出了一个吊坠,吊坠最下端的装饰赫然是一颗子弹。

他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在中岛敦面前填充他早就打空了的弹夹,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甚至等他“咔”地一声上完膛,中岛敦也没有扣下手中的扳机。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内心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或许在期待着中原中也的那颗子弹,期待那颗子弹能穿透他的胸膛,了结这没完没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可中原中也却调转了伤口,稳稳地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不要误会了,在这个世界上能杀死我的人,”他扬起脸,手搭在帽子上,接着用力一抛。

“只有我自己。”

黑色的帽子在空中飘扬,和那个雨季的黑伞一般,最终跌进了尘土,染尽了世间喜怒嗔痴,砸碎了一场梦境的爱恨情仇。

尘归尘,土归土。

中岛敦抛去了枪,拖着被抽干了生气,只剩一缕不甘的残魂的躯体朝芥川所在的地方走去。

他最后自欺欺人地手段都没有了。他的步伐里没有了半分急切,如同奔赴一个命中注定的葬礼一般,只是他不确定这葬礼的主人究竟是谁。

远方的废墟已经只剩下乌鸦在断壁残垣里啄食腐肉。中岛敦被脚下的一块碎石绊倒,扑在了血和尘土混杂的地上。

身上的疼痛被激了起来,他剧烈地咳嗽,肺部传来了嘶鸣般的浊音,等他摊开手,鲜热的血液从他掌中流下。

原来戏剧的尾声锣鼓,已经奏响了这般久。

没有人再帮他编织梦境。

他早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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